钟锐身上出汗了,不能再听之任之!
“晓雪!”
“哎。”晓雪由里屋走出,一双眼睛笑盈盈的。
“晓雪,我还是得回去。……你知道,我喜欢晚上工作。”他硬下心肠一口气说完。
笑盈盈的眼睛刹那间冷却了,她低下了头。当她再抬起头来时,脸上出现的是最温柔的笑。
“那你就早走。……也不要干得太晚,身体第一,啊?”
钟锐诺诺答应着,逃似的离开了他的家。
以后的日子里,不管多忙,隔两三天,钟锐都要回家看看,买些东西,帮晓雪做些事,但从来不在家里过夜。为避免尴尬,便尽可能早去早回,有时,晓雪还没下班,他已走了。
不回家对不起晓雪,在家过夜又对不起王纯。
在没有决定之前,只能得过且过,走一步看一步。
传达老吕睡下了,晚饭包的饺子,就着饺子喝了二两二锅头,头晕呼呼的。正迷迷糊糊要睡,听到外面大铁门哗啦啦响,等了会儿,还响,他吆喝了一嗓子:
“谁?”
“请开一下门好吗?”
一个女的。听着不像常来找钟锐的那个女孩子。
“有什么事儿?”
“我想找一下钟锐。有点急事。噢,我是他爱人。”
她是他爱人。那么那个女孩子呢?那个女孩子在这里过过夜,这瞒不过老吕。老吕爬起来,拿起钥匙串,出去。
大铁门后,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,女子一手背包,一手拎着个鼓鼓的塑料袋。月光下,面色惨白。
老吕哗啦啦地开了门。
女子问:“他住在哪里?”
老吕指了指整个小学校里唯一亮着灯的那个窗口。
女子走,老吕又叫住她:“待会儿还出来不?”
女子沉默片刻,道:“不。”
女子走了,老吕锁了门,打着哈欠回房睡觉,把钟锐和他的两个女人抛在了脑后。他对男男女女的事没兴趣。有人说他是“二尾子”:头发茂盛却没有一根胡子,常有刚入学的一年级小学生拿不定主意该叫他爷爷还是奶奶。
女子步子坚定却悄然无声地沿长廊走来,到钟锐门口,她站住了,决定来的时候义无反顾,事到临头不得不三思而行。
她曾下决心要做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人的。那天,在办公室里,周艳跟她说:“晓雪你挑头,咱们还是再干起来吧。上回干了才一个月,大家一人就得了一千五,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事,这年头,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心里踏实。”周艳当时刚刚跟她的男友分手,或者说她的男友把她甩了,她跟他都上过床了,可他还是把她甩了。那人也是工薪族,但有一套私房拆迁时换的值六十七万的三居楼房,周艳很满意这点,觉着这下子这辈子算有靠了。但最终,对方还是没让她靠。晓雪对她的建议摇头。周艳问她是不是还生她的气,她说真的不是,什么事,说开了就完了。她只是不想再折腾,钟锐的诚恳道歉使她明白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。穷也好,富也好,热闹也好,冷清也好,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和和睦睦最重要,尤其对女人来说。男人得有事业,女人得有个事业成功的男人。但是钟锐似乎与她的想法并不合拍。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在家过夜了?为什么?
晚上,丁丁睡了,把家里归置好后,她洗了澡,也准备睡,是在伸手关灯的时候突然决定了的。一俟决定,就再也按捺不住,一下子从床上坐起,下床,穿衣,换鞋,动作迅速。丁丁就托东屋奶奶听着,孩子睡着了,一般不会有什么事。走到门口了,又折回去,给他装了几件换洗衣服,这么晚了跑去总得有个理由。一切想好、安排好,晓雪推上车子出了门。
夏日的夜晚到处是人,路灯下,天桥上,打扑克,聊天,看光景,有的干脆就铺张凉席,露天睡了。一辆黄“面的”从晓雪身边驶过,在后面车辆灯光的照耀下,可清楚看到其车号牌下方几个漆喷紫红色宋体字:向交警学习!晓雪不禁莞尔,但这笑容转瞬即逝,不去的是深深的忧郁。“面的”消失了,公路上是一条流动的灯河……晓雪使劲蹬着车子,决不想她将面临的会是什么。
屋内传来橐橐的脚步声,向门这边渐近,晓雪吓呆了,不知该进还是该逃。在门将被拉开的一刹那,她避到了门的一边。门开,钟锐探头向外看,他好像在等人,当然不会是等她。他脸转了过来,发现了晓雪,晓雪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,他被吓了一大跳。
“你在等人?”晓雪开口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你等谁?”
“等谭马。他来送东西。”
“送东西?……什么东西?”
“文件,他负责的那一部分。我们在合伙做OLTO,准备参加十八号的计算机交易会,时间很紧了,还没有联通。”
“噢。”晓雪点点头,进屋,回身关好门,“我来给你送几件干净衣服,还有点吃的。”
“丁丁呢?”
“睡了,托东屋奶奶帮忙听着。”把衣服、吃食找地儿放好,又收拾钟锐散放各处的脏衣服,钟锐站在原地,随着她的方向不断转动身体。
晓雪看他一眼,“你忙你的。”
“噢。”钟锐坐下。
晓雪收好衣服,又把几只没洗的碗盘收到一个盆里,端着向外走。钟锐叫着“我来我来!”起身去夺盆,不当心,碰掉地上,碗摔了。两人吓了一跳,又同时抬头看对方,四目相对,钟锐马上移开了自己的眼睛。晓雪看了他的侧脸几秒,转身去屋角拿来了扫帚簸箕,把碗碴扫起。
“谭马几点来?”
“该来了啊。”
他回头看计算机上的表,又向窗外张望,晓雪看着他,不做声,心在冷笑,不会有什么谭马来的,或者说,要来的人不会是谭马。那么是谁?从来不敢想的问题此刻逼到了面前,心剧烈哆嗦了一下,接着就开始往下沉。她把扫帚等放回门后的角落,面壁停了几秒,才得以回头镇定地面对钟锐。
“我来的时候,学校大门关了。”
“老吕一放学就关门。噢,给你开门的那个人姓吕,老吕,人挺好。”
“再好也不能总麻烦人家。估计他现在休息了,我明天早晨走。”
“晓雪!……这,不行。”
“怎么不行?我已跟看门的那人说了,咱俩是夫妻。”
“不是这个意思。我跟你说过,今晚有人来……”
他神情语气里的焦急令晓雪心痛。
“谁要来?”她问。为了声音的稳定,语气有些呆板。
“谭马啊!”
事到临头了他还死咬着不放!晓雪笑了,神情悲凉。钟锐紧张地看她,分析着这里面的含义。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,两个人同时听到了,钟锐欲去开门,晓雪一把拉住他,抢去开门。
外面,月亮升上中天,瘦瘦小小的谭马沐浴着月光,沿露天长廊走来。
很重很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,轻得如一片羽毛,欲随风飘去。泪水涌满了双眼,真正是喜极而泣,晓雪转身回屋。
“谭马来了。我回去了。”她低头拿起包。
钟锐点头,没说话。无话。
晓雪向外走,到门口,站住,说——头仍低着——说:“你安心工作,不用三天两头往家里跑,家里有我。……对了,别忘了十八号丁丁的生日,你一定争取回去一下。”
“好的。”
晓雪拉开门,向外走,与正站在门口的谭马撞个正着。两人同时“哎呀”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