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分钟后,钟锐乘一辆好不容易从出租公司叫来的车赶到,接王纯上了车。一刻钟的路程,他没有说话,想说想问的太多,干脆不说。女孩儿在瑟瑟发抖。他身上也湿透了,从传达室到进出租车的几秒钟内,就给淋透了,那雨大得像是兜头浇下的水。这样的雨,老吕的伞毫无用处。湿衣紧贴肉身,又凉又黏,很不舒服。他心痛得不去看她。一刻钟后,他们来到了小学校。他领她去了他的小屋。
灯下,女孩儿脸煞白,嘴唇青紫,不住地打着哆嗦。钟锐帮她把勒在肩上的大包取下时,感到了她的冰凉。这时候应让她洗一个热水澡,喝一碗热汤,可是他做不到。他只能默默找出自己的衣服,让她换上。
她换衣服,他背过身去面朝窗户。外面雨仿佛也下得累了,原本铺天盖地的喧嚣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嗒,嗒嗒,好像一个人一通咆哮怒吼之后的喘息。
“我好了,你换吧。”
他回过头去,看到了穿着他衣服的女孩儿。一件圆领衫的短袖几乎长及她的肘部,裤子被挽了好几道堆在脚面上,心中忽然感到异样,赶紧收神对她笑笑,她也想对他笑,但止不住的冷颤使她没能笑出。她挨边坐在他的床上,有些拘谨。“上床吧,盖上毛巾被。”
她有点犹豫,像是在问自己这样合适不合适。
钟锐走过去,抖开毛巾被,让她上床,然后,用毛巾被把她整个裹住。
女孩儿裹着毛巾被,下巴抵着蜷起的膝头,垂下眼睛说:“你也赶快换衣服吧。”
钟锐身上流下的水已在脚下积成水洼。
钟锐三下两下换好衣服,又跑到老吕处要了两瓶开水,用方便面的作料给女孩儿冲了一大碗热汤,看着她喝下。
已经十二点多快一点了。
“你睡吧。”钟锐说。
屋里只这一张单人床,女孩儿看看四周,问:“那你呢?”
“我工作。我喜欢夜里工作。”对女孩儿笑笑,“忘了?”
彻底暖和过来的女孩儿微笑了,放心地、充满信任地在干爽的床上躺下,很快,睡熟了。
为不影响她休息,钟锐关了灯,屋内,只有小小的一方微机荧屏闪烁。
房间里键盘轻巧的嗒嗒声与女孩儿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错落有致。
雨停了,天晴了,月亮在刚被雨水洗濯过的空中露出了皎洁的脸。
微机前的钟锐直起腰,坐着做了几个扩胸运动,扭脸向床的方向看去。睡中的女孩儿沐浴着月光,宛如童话。钟锐赶快转过脸来,“嗒嗒嗒”,键盘声再次响起……
雨后的黎明,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。小学校静静的,到处是一汪汪的水,映出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。
微机前的钟锐忽然感到异样,回过脸去: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,正坐在黎明的淡蓝中,坐在他的单人床上出神地看他,若有所思。二人目光相遇,她脸刷地红了。
“影响你工作了。”她说。
钟锐问她睡得好不好,想吃点什么,并指给女孩儿水房在哪里,让她洗漱,然后两人一块去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有早点供应的餐厅吃早点。钟锐点了皮蛋粥、蒸饺和新鲜的泡菜。
他一句也不问她关于她的事,她也不说。
吃完早点,女孩儿要走,钟锐说她可以先住在这里,他回家住,她说这样会影响他的工作。钟锐怎么说也不行,后来他发了火,发火也没用。她说她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惯了,昨晚上的情况是绝无仅有,让钟锐放心,然后就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,不见了。
她走后,钟锐睡了一个小时,尔后再也睡不着了。那女孩儿穿过的圆领衫和裤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,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气息,人却不知去了哪里,这成了钟锐心中无法释然的牵挂。无名的怒火、情感没处发泄,钟锐跳下床给谭马打电话,痛斥:
“……明知道她没去处,不管不问,还号称喜欢她,就这样喜欢吗?……”
谭马为自己分辩,一、二、三、四地列属自己为她找过而没成功的住处。
于是钟锐呼了乔轩。
自钟锐离开正中公司的消息传出,就有无数人来找,乔轩是其中之一,通过的是谭马的关系。乔轩想要的核心资料,他们公司打算在正中公司之前推向市场,找钟锐了几次,钟锐没有同意,凡是这类事他一概回绝,这是他的原则,对事不对人。他一向讨厌这类行径,不论是买的还是卖的。
他决定为王纯例外。
乔轩几乎一秒钟都没耽搁地赶了来。
他告诉乔轩,他同意给他的核心资料,条件是,要乔轩说服他父母把房子租给王纯,房租二百,所欠部分由乔轩用应给钟锐的酬劳代为补齐。
乔轩高兴之余暗暗惊讶,这王纯到底什么人,倾倒了这么多的好男人?
钟锐不解释。
乔轩走后他便开始工作。手中没有的资料,要全凭记忆重做,困难很大。撂下正干的项目,抛开所有琐事,钟锐在微机前坐了两天两夜。两天后,乔轩按约定的时间来取,待到乔轩来时钟锐又改变了主意。
“什么时候王纯搬进去了,她满意了,这软盘我什么时候给你。”
这不是他的风格,在这方面,他一向不够严谨。王纯使他不得不严谨起来。一想起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,想起那女孩儿瑟瑟发抖的样子,他心中的滋味无以名状。
晚上,老乔下班回来,在楼道里就听到自家传出的叮叮当当声,开开门进家,看到老婆正往厨房门上钉挂锁的合页。
“干什么呢?”
“忘了?……乔轩今天带黄客来。”由于嘴里含着钉子,许玲芳发音有些困难,“房客”说成“黄客”。老乔倒是听明白了,不明白的是这跟钉合页有什么联系,他想也许是自己没说明白。
“我是说,你钉这干什么?”
许玲芳从嘴里拿出了最后一个钉子,左手拇指、食指捏着,右手扬起榔头,歪头眯眼对准了几下子敲进门框里。嘴里没了东西,说话立马利索多了。“锁门哪。我可不想跟谁合用一个厨房。”
“说说就行了。这像什么,防贼似的,显得多不友好。”
“那家家户户都敞着过得了,那多友好!”边扣上钉好的合页,吩咐丈夫,“去,去厕所把手纸香皂都收起来,收屋里去。”
“不用了吧。”
“去啊。”
老乔只好去。许玲芳把锁挂在合页上,锁上门,推着试试,挺好。在衣襟上拍拍手上的灰土,去厕所巡视。厕所里,老乔取下手纸,正拿香皂,许玲芳拿过一个盆,把洗发水、牙膏什么的统统收进盆里。
“这……以后咱自己用着也不方便呀。”
“那也不能因小失大。……长了也就习惯了。那人来了是你跟她谈还是我跟她谈?”
“你谈你谈,女人和女人谈,方便。”
“我要跟她谈就得把丑话都说头里,什么许用,什么不许用;水电费怎么个交法——我想还是两家对半劈……”
“不合适,她一个人,咱们俩人……”
许玲芳一挥手:“她不同意再说。”转身又到小房间里去。这里已收拾干净,只有光秃秃的家具。许玲芳目光敏锐地做最后的检查,把床下一双拖鞋收拾了出来,边问:“那人你见过没有?”
“没有!”
“先见一面就好了,看面相能看出一个人的好坏。”
“乔轩说还不错。”
“他的话能有准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