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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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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飞这次探家在火车站认识的安叶,她下去采访。当时他在候车大厅等车,她拖着个箱子来到面前,请他代为看管。报社编辑呼她速回电话,她的一篇稿子提前下印厂领导让最后核实真实性,回电话只能去火车站对面邮局得横穿一条马路,想不误车惟跑去跑回,这就涉及到行李问题。将候车大厅巡视一遍,她锁定这个青年空军军官,为保险起见,还是想看一下对方证件,直说肯定唐突,先拿出自己证件请对方过目,记者证上照片文字钢印一应俱全。在这种明显的提示、诱导下,彭飞出示了自己的军官证。出示了后才想,凭什么呀?是她求他又不是他求她!没想到更过分的事情还在后头:她这一去就是四十分钟,他守着她的箱子,眼巴巴看着他所乘车次的检票口开始检票,检完票,拉上了停止检票的铁链。彭飞补了两小时后一趟车的票,只补到站票,且自费,对方绝口不提该她付钱的事。一张票二十四块钱约占彭飞月收入十分之一,损失不小也不算大,可是,窝囊!挤在车厢人堆里倒换着酸胀的两脚,彭飞拷问自己:究竟是什么让你遭受此番肉体精神金钱时间的多重损失当了冤大头?学雷锋做好事吗?胡扯!骗人可以,别骗自己。最终不得不承认,令他在猝不及防中蒙头蒙脑一步步就范的,概因对方是一个年轻好看的异性。确认了这点彭飞对自己很是鄙夷:五讲四美怎么说的?这就是你以貌取人的后果!遂将这事抛到了脑后。

团部小会议室,彭飞等在那里。安叶能找来他没想到,找来干什么也想不出。等吧,从一开始他就被动,到现在,还被动。门开,政委带着干事亲自把安叶送了来,团里很重视宣传这块,每年都有见报任务,有当地大报记者找上门来报道,是好事。团长干事走后,安叶第一件事就是掏钱包付彭飞的火车票钱,同时解释当时没付的原因:她要去采访的地方是山区,怕身上钱不够。

彭飞脸发起烧来,为自己曾经的小肚鸡肠,不假思索一摆手:“算了!”安叶凝视他:“为什么?”彭飞张口结舌,安叶笑起来,打开钱包:“多少钱?”彭飞生硬道:“没多少!”他真有点恼。安叶这才收起笑,郑重说了她来的第二件事,把这事写成稿子见报,对彭飞采访。不想彭飞一口拒绝,且无丝毫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成分,这点判断力安叶有。她不解了:明明是好事,对彭飞好,对部队好;她通过报社跑军事口的同事跟飞行团联系找彭飞时,团里主动提出给报道一下。彭飞回答:“我是学员,现在的任务是老老实实训练,不想刚下部队就整出这么些跟训练无关的事来,出这种虚头巴脑的风头。”安叶霎时惭愧,为低估了彭飞,或说高估了自己。之前接触彭飞他的每步反应基本没出意料,这次她错了,大错特错。当即收起笔和本,沉吟了会儿:“要不,我请你吃饭,星期天?”彭飞心跳了一跳,但理智未失——人家这还是为感谢——说:“用不着。”事已至此,只能将男人的大气进行到底,说罢起身,送客。

这时安叶的呼机响了,她用小会议室的地方线回电话,回电话前极度紧张,放下电话时情绪极度低落,拿起包说声“我走了”,向外走,多一个字的敷衍都没有。彭飞送她,谨慎问道:“孙总是谁?”刚才听她在电话里这样称呼对方。安叶皱皱眉头,出于礼貌,勉强答:“报社总编。”于是彭飞大致明白了问题方向,工作问题,问题不小。尽管不一个行当,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对她的理解,理解归理解,不了解具体情况还是无法有的放矢。一路上,他没话找话搜索枯肠,对方只偶尔“嗯啊”两声表示个在听的意思,不接茬儿。到营区门口了,彭飞没请假不能擅离营区,安叶独自一人出门向东走,彭飞目送。安叶中等个头,身形细圆苗条不瘦,走路、看人时,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,给人感觉特别自信,甚至有一点傲。此刻,这个自信骄傲的女孩儿蔫头耷脑,沮丧到失魂落魄,背对夕阳踽踽而行,孤独伶仃。营区开饭的军号声响起来了,彭飞想到她还没吃饭,担心她这种心情下还会不会吃饭。男人的保护心被激发起来,他想冲上去,给她安慰给她帮助必要时为她挡雨遮风。心血沸腾身体却没动,直觉告诉他,她不会接受。她即将从视线里消失,彭飞大步赶了过去:“那个,安叶,我说,星期天,你请我吃顿饭如何?”安叶没想到,被逗得笑了一下,这一笑,把一直强忍的泪水震落,彭飞赶紧把头扭向一边。

星期天,彭飞和安叶如约吃饭,这是几天后了,她情绪平静多了,对彭飞说了她的那件事。吃完饭谈兴未尽,二人还沿着江边走了走直到彭飞不得不归队时。

上次去山区回来,安叶写了两篇稿子,一篇是任务,一篇是自发,自发写的稿子自然是有感才发。某工厂失火,她奉命调查政府对死者抚恤金的给付情况,死者不少是来自山区的女工。调查中发现,抚恤金给了,但都给了死者的婆家,有个老太太穷得床上只有床破棉絮,三个女儿死于这场大火她没拿到一分钱,大女儿的公婆丈夫都没有了,抚恤金给了她婆家的小叔子,令安叶震惊。为防这只是个案,完成任务后她到县城把稿子电传回报社,又返回山区进行了三天调查,发觉不是个案,山区的重男轻女到了触目惊心,弃溺女婴、童养媳现象都不罕见,据此,她写出了一篇内容翔实的长篇通讯,结果被毙。孙总给出的理由是,这次任务是报道火灾事故政府对工人的善后力度。可是报纸不能只限于正面报道,她到报社的第一天这位孙总就对她说,记者的责任是记录历史,如果记者闭上了眼睛就等于社会失去了眼睛。如今,孙总出尔反尔,留下正面,毙掉负面。

安叶讲述时彭飞一直在思考,安叶说完后,为谨慎,开口前他又想了想,然后,才说:“我觉得你们孙总说的有他的道理,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报道主流,现阶段上上下下关心的是火灾事故的善后——是,是是,你那反映的也是善后的一个部分,但是,你那部分的重点是什么?重男轻女;按你们孙总的说法,这时说这个会分散关注焦点。”安叶显然没想到彭飞会这样说,扭脸看他,意外而惊奇。彭飞忙道:“当然我外行,但是,隔行不隔理。我们飞行也一样,遇到特情了,不能兼顾时就只能先顾最重要的一头,这时候兼顾会导致兼而不顾。”

安叶没说话,扭过脸去看浩瀚如海的江面,过一会儿,转过头来:“你若也这样认为,我心里平衡多了。我现在的心情是,宁肯我的认识上有问题,也不愿我的工作环境有问题。”她喜欢新闻工作,那于她不仅是工作还是事业,在人大新闻系读书时她的理想就是,做中国的法拉奇。

这次轮到了彭飞意外惊奇,还有欣喜。那天分手时,二人互留了联系方式。

这天下午训练结束,彭飞随同带他的教员、特级飞行员老刘走下飞机,上了等在机场的空勤车。后面还有四个架次,得等都落地人到齐了一块儿走,老刘坐车里不停看表,幼儿园五点半接孩子,现在五点多了。从前一直是他母亲在这儿帮他们,父亲在老家看家。前不久父亲摔伤了腰,母亲回去照顾。老两口为了儿子分居,概因老刘老婆也顾不了家,那个女人在一家大型企业当中层领导,下一步目标是进高层。幸好老刘提前跟儿子班老师小苏打了招呼,万一他不能及时去接孩子请帮着带一下,小苏满口答应;这姑娘从来是有求必应,热心热情。想到这老刘心里一动,扭脸问彭飞:“哎彭飞,有对象了没有?……我建议你考虑一下幼儿园苏老师。”彭飞一时不知怎么说好,他替老刘去接过几次孩子,和小苏认识。老刘不等他说又说:“嗨,我也就随便一说。咱只知道人家没结婚单身,别的什么都不了解。那么好的一个姑娘,能闲着吗?够呛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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