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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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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幸福的曙光

谭教授在医院的食堂吃饭,科里几个小护士端着饭菜过来。“主任,最近怎么晚上您也吃食堂啊?”

“啊,有篇稿子要赶,办公室安静,就不来回跑了,省点时间。”

“主任,尝尝我的四喜丸子!”一女孩儿说着舀起自己碗里的四喜丸子就要往他碗里放,被拦住。

“别别!……我晚上不能吃肉,消化不了。老了,不能跟你们比了。”

事实上他是有严重胃病,晚饭沾点荤腥胃就会胀得一夜睡不了觉。胃病是外科医生的常见病之一。在家里住时小雨妈妈会根据他的身体让灵芝给他调理着吃,在医院的大食堂里就没有这个条件了。吃了饭,在院里走了一会,他就准备回办公室休息了。昨天夜里做了个手术,中午有事没休息成,今天打算早一点睡。五十多岁,已不是当年可以连续几天不睡、一睡连续几天的年龄。

从办公室的门背后拿出一张折叠床打开支好,拿过放在沙发上的一套医院用的蓝被褥铺上,然后就拿着洗漱用具准备去更衣室的卫生间洗漱,正在这时,门被扭开,小雨来了。谭教授愣了一下。小雨开门见山。“爸,我想跟你谈谈。”

谭教授坐了下来:“谈吧。”

小雨又说不出话了,按按爸爸行军床上的褥子,捏捏被子,好半天:“爸,您说,您这是何苦呢?”

“我别无选择。”

“您就打算这个样子住下去?”

“直到再上诉,再判决。”

“如果再判还是判不离呢?”

“我已经在租房子了,再判不离半年后再上诉。我不能再回那个家了,我只要回去,就会被说成是‘同居’。”说到“同居”二字,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深刻的厌恶。

小雨叫了声“爸”,便不吭了。谭教授等了一会,问:“什么?”

小雨说:“您的意思是,我妈说了假话?”这个问题无疑包含着对谭教授的怀疑,谭教授沉默,拒绝再谈。于是小雨明白一切已无可挽回,深深叹了口气:“我和会扬争取尽快做通妈妈的工作,让她到我们那里去住。”

小雨妈妈已和灵芝吃过晚饭了,碗也洗好了,就等小雨来了。小雨一来灵芝就走,她今天晚上有课,小雨妈妈给她报了一个函授班,今天老师面授。自谭教授离开家后,灵芝晚上有课就由小雨回家值班,可现在快七点了,灵芝七点必须走出家门,小雨却迟迟未到。

灵芝在围裙上擦着手过来:“阿姨,小雨姐到现在还没有来,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问问?”

“她要不来就是有事,打电话给她增加思想负担,不要打。”没说出的想法是,毕竟女儿已结婚了,照老话说的,是人家的人了,不能再像以前那样,说叫就叫了。“你走吧,课不能耽误。把该弄的都给我弄弄好,我自己在家没问题。”灵芝来来回回拿便盆,坐便器,往杯子里倒水,把该吃的药从一个个的药瓶里倒出一颗或数颗,摆在一个小盒里,这期间小雨妈妈一直跟她说着话。“不管有什么事,灵芝,你的这个函授都要坚持上,要上好。有文化、有本事才可能有立身之本,才能自立。女人啊,一定得自立,这是一个人所有精神支柱里最重要的一根支柱,靠谁都不如靠自己。别的,任是什么,都有可能脱离开你的意志,流动,转移,消失,‘自立’不会。女人最可靠最忠实最坚强的伴侣就是‘自立’,不是爱情,更不是男人。‘自立’会使你自信,使你对寻求新的幸福有信心,也有机会。……”

这番话她与其说是对灵芝说,不如说是对自己说。灵芝在屋里时她说,灵芝出屋拿东西时她也说,灵芝似乎也习惯了,不时的“嗯”两声,表示一个“在听”的意思。毕竟,这些话对一个二十岁的农村女孩儿来说,还太抽象了些。

七点到了,小雨未到,在小雨妈妈的督促下,灵芝走了,剩下小雨妈妈一个人在家里。

小雨从爸爸那离开后打了个车就往家跑,到家,一步两蹬上楼,气喘吁吁开门,进家后妈妈屋里的情景让她心碎:坐便器歪在一边,妈妈半趴半跪在地上的一滩水里——尿盆翻在一边,那水想必是尿——两手扒着床沿,裤子半褪在臀的上方,正徒然地挣扎着想爬到床上……看情景是她下床小便,扒床沿起来时一条腿被坐便器绊了一下,带倒了尿盆,人也跪了下去,于是再就起不来了。小雨冲上去半拖半架把妈妈弄上了床,换裤子,拖地,倒尿盆,嘴里止不住地埋怨:“……怎么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!我要不来,您就一个人在地上呆一晚上?多玄哪!”

“真死了倒好,倒利索。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,遭这个罪?真是活够了,够够的了,要不为我闺女还能有个妈叫着,我真就不活了。……”

“妈——”

看女儿快哭了,妈妈才不说了,改了话题,问会扬呢。这些天女儿瞅空就往家跑,往她爸爸那边跑,不能不让做母亲的心存顾忌,顾忌女儿和女婿的关系,也顾忌自己和女婿的关系,生怕女婿对她这个丈母娘产生不满。女儿回说会扬睡了,她就又担心睡这么早是不是病了。小雨回说没病,放心吧,额头凉凉的。又说这几天会扬一直不太舒服,头疼,可能是节奏太快了有点儿缺觉。从长岛回来一直就没有消停,昨天还在外面跑了一整天,为妈妈选了一个最棒的浴缸。说到这,话锋一转:“妈妈,会扬的建议您还是考虑一下,上我们那里去住。”

“你们的意思是,同意你爸和我离婚?”

“离不离婚再说,咱们先把眼前的困难解决了。您一个人和个保姆在家住着,我们不放心;爸那边也不行,一个人在外头漂着,一天三顿吃食堂,五十多岁的人了,还有胃病。”

小雨妈妈恨恨地:“他那是自找!”

小雨迟疑了一下,还是说了:“妈,您就不该说我爸和您还‘同居’着,要不他还不会走现在这步——”

妈妈一下子火了:“‘不该’?都把我逼到这份上了我说句实话还不该?”

“您的意思是说,爸爸确实一直和您……”

“不是我的意思,是事实。”

小雨使劲看妈妈,妈妈也是真诚的。她苦恼极了,摆摆手。“不说这些了!妈妈,到我们那去住,会扬把浴缸钱都付了,明天工人就去家里安装。……去吧,妈,啊?”摇晃着妈妈的胳膊,耍娇耍赖。“您还说您是为我活着的呢,要真为我,就去我那里。住着不好您再回来还不行吗,啊,妈妈?”

妈妈无奈叹道:“你这个孩子呀……”

“妈妈你答应了?妈妈你真好!保证你去了不会后悔。您的卧室我们都收拾好了,那个房间朝南的一面墙全是玻璃。会扬说到了冬天,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,一屋子的太阳!……”

妈妈终于被女儿的述说吸引,开始关心细节:“你们那房子总共多大?”

“说出来吓你一跳,二百二!”

“哟!那得多少钱?”

“一百八十万。七成按揭。每个月交五千,交十五年。”

“一个月光房钱就交五千?”

“妈,您忘了?这才是会扬月收入的四分之一!”

看着女儿自豪的笑脸,妈妈神情中露出了久违的欣慰。这天晚上,母女俩就这件事说了整整一个晚上,把各种可能各种细节都讨论到了,说到最后,小雨妈妈那颗因为冰冷而坚硬的心开始温暖,开始松动。是啊,既然他去意已坚,硬扯着他又有什么意思?不如跟着女儿安度晚年。她曾经觉着已走到了尽头的生活又出现了一线生机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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