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这事怪不着人家娟子!要怪,全得怪刘东北。早就看着他不地道,不是东西!"
"就这种人。他还是爱娟子的。"
"爱娟子!爱娟子还跟别人上床?"
"两回事。公平地说,他为自己的辩解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。"
"他为自己辩解?他辩什么解?他有什么可辩解的?"
"年轻人,一时需要,一时冲动,一时糊涂,这并不能说明什么。"
"这么说就没有是非了,噢,只要是他需要,怎么着都行。照这逻辑,流氓,小偷,强盗,都没有错,他那么做是因为他需要——我建议你以后也少和那个刘东北来往,不是什么正经东西!"
宋建平没再敢替刘东北说话,再说下去怕就会由彼及此,殃及自己。说来惭愧,刘东北娟子出事后,宋建平家令人窒息的沉默倒一下子缓和了下来,有许多事要二人一块儿商量,分头应对。需要两人心往一处想,劲往一处使,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,关系一下子亲密起来也算顺理成章。和平来之不易,宋建平不想失去。
娟子打来了电话。电话从林小枫妈妈家打来。娟子出院后一直住在林小枫妈妈的家里,本想回青岛自己妈妈家住的,林小枫坚决反对。她等于是生了个孩子呢,刚生了孩子的人不宜舟车劳顿,须老老实实按照中国传统坐"月子"。林小枫曾经不信这个,认为是迷信,至少是一种惯性思维,看人家外国女人,生了孩子马上下床该干吗干吗什么事没有。于是生当当时她就也想仿效。也是当时工作太忙,孩子们面临期末。但是妈妈坚决不允。在妈妈的坚持和看管下她坐了月子,可惜没有"坐"好,趁妈妈没注意时改过作业,改的作文,写了不少的字。第二天就发现右手不对了,麻,握不住笔,遂没敢再轻举妄动;饶是如此,病根还是落下了,以后,只要写字稍多,甚至骑自行车握车把久了,右手都会麻,麻而无力。这才领教了违背传统的厉害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中国土地上养的中国女人生了孩子就得坐月子。
在林家,娟子住林小枫他们的房间,南屋,大双人床,白天,从上午到下午,阳光一直射到床上;为了她来,林家还特地请了小时工,一天来两次,一次两小时,负责采购,做中饭和晚饭,做完了收拾。其实依照林小枫父母的本意,也是依照实际情况,让那小时工一天来一小时就够,做一些洗洗擦擦的粗活儿就够,剩下的家务活儿他们老两口完全能够对付,同时还锻炼了身体。之所以要安排小时工一天两次一次两小时,是为了娟子,为了让她能够安心。这期间,林小枫也是瞅点空就往家跑,干这干那,陪娟子说话聊天。都很体谅她,体谅她只身寄居他人家中的心情。
这天晚上,老两口有演出,林小枫为此还特地跑回来一趟,陪了娟子一会儿,直到九点才走。这天晚上老两口回来得比往常演出时要晚,演出后邀请方请老人们在一家广式餐厅吃了顿夜宵,吃完聊完就已经十点多了,等赶到家,都十一点了。在楼下看,家里一片漆黑,估计那女孩儿睡了。老两口轻轻上楼,悄悄开门,悄悄进家,进家后听到那女孩儿正在说话,就不约而同地站住了。家里头到处黑着灯,她在跟谁说话?听了一会儿,听出来是在打电话;再听一会儿,又听出是在给妈妈打电话。
"没事儿没事儿真的没事儿——"那女孩儿的声音里还听得出笑,虽说是强装出来,但是接着,那装出来的笑都没有了。
"我就是想你了妈妈……"这句话刚出口,女孩儿哇一声就哭了,哭着就喊了起来,"就是想你!想家!想爸爸!想你!……"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,又说,"妈妈,我不想在北京待了,我想回去,我想回家。……我不喜欢北京,一点都不喜欢!……现在不喜欢了!不喜欢!……"
林父林母悄悄摸进他们的房间,怕惊动女孩儿,都没敢洗漱。进屋关上了门后,才开了灯。开灯后,林父一眼就发现了老伴眼中的泪,"玉洁?"
林母抹去泪,"听那女孩儿哭得,让人心酸……"
林父握住老伴的一只手,在床边坐下,"玉洁,当初,当时,你是怎么过来的?"
林母没有说话。
"这女孩儿好歹还有个妈,还能把心里的委屈跟妈说说。那时候你妈已经没了,我让你受了那么大委屈,你一个人,怎么过来的?"
林母还是没有说话,林父也不再说,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老伴的手……
次日,娟子提出要走,老两口由于事先心中有数,也就没再挽留,你再周到再热情也无法代替女孩儿的父母。走前,娟子给林小枫打电话。
宋建平接的电话,尔后叫来了林小枫。电话中娟子先是由衷感谢了小枫姐及小枫姐一家对她的帮助,又说了她下步的打算:回青岛老家。回青岛前先得回家把东西拿走,请林小枫开车帮她拉一下东西,时间定在次日上午十点。
放下电话后夫妻俩感慨唏嘘,同时相互埋怨指责。宋建平埋怨林小枫对娟子工作缺乏力度,林小枫指责宋建平对刘东北监护不当。
晚上,上床关灯要睡了,林小枫一下子从背后将宋建平抱住,脸埋在他背上,久久的,什么话不说。宋建平知道她在想什么。她想的也正是他想的。
宋建平拒喝中药很久了,林小枫不煎中药也很久了,最后一次抓的七服中药还待在厨房的那个矮方桌上,拿回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,没有动过。每天进进出出就看得到,但是谁都不提。都不愿再吵了,都累了,也厌了,同时,也怕了,刘东北和娟子的事更使他们懂得了收敛的必要,懂得了珍惜。
次日上班后,宋建平把娟子要走的事情告诉了刘东北。如果他还爱她,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,否则,她将一去不返。于是,次日,估计娟子已经在家里的时候,刘东北开车从公司往回赶,在楼门口与约好前来帮娟子拉东西的林小枫不期而遇。
"你怎么没上班?"林小枫问,没等回答就又点头道,"肯定是宋建平!"
"我哥他也是好意,像那老话说的,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。"
林小枫闻此脸一下子板了起来,"小刘你不必说话给我听,我不吃这个。我还跟你说,你这'婚'就是'破'了,也全是你的事,赖不着别人。"
"是是是。我不是这个意思。"刘东北低声下气,"嫂子你千万别误会。我的意思是,请嫂子您给娟子做做工作——她就听您的。"
林小枫哼了一声:"你这工作我做不了,谁也做不了。你做得未免也忒出格了。"
"这事回头我会慢慢跟娟子解释。眼下,只请嫂子您让娟子留下。"
态度是如此谦卑甚至是可怜巴巴,令人不能不动恻隐之心。林小枫不再说什么,长叹一声,上楼。刘东北忙跟在她身后上楼,同时不住嘴地唠叨:他是爱娟子的,娟子是他所遇到的女孩儿里面,唯一一个他想跟她共同生活、白头到老的女孩儿……
到了门口,刘东北掏钥匙开门,被林小枫制止,"等等。咱俩不能一块儿进去,跟事先串通好了似的。"
已然转变了立场,令刘东北心头一热。最后决定刘东北先进,先单独跟娟子谈谈。五分钟过后,林小枫再进。按林小枫的意思,让他们多谈一会儿,刘东北说不用,又进一步说不是"不用",是怕没用——他现在对娟子一点把握没有。